【朝花夕拾】Reig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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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 陨落
一向是胜者写败者的历史，生者写死者的历史。
——莱辛
1558年冬赤司征十郎于伦敦
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达圣詹姆斯宫在寒风中更显得更加阴森无比，我独自一个穿过幽深的走廊，借着微弱的烛光来到故人的房间。
轻叩几声房门后，简肿着像桃儿一样的眼睛无精打采地从房间里走出来，她以为我是某个来接班的侍女，正要把手中的托盘递给我时，这才察觉到我服饰的异常。女王的心腹猛然抬头，充满阴霾的双眸刹那间有了一抹光彩，她呆呆地看着我脸，喃喃道：
“上帝啊——”
我对故人微笑，“简，还记得我吗？”
“大人……您……终于回来了吗，伯爵大人？”她激动的抓住我的胳膊，生怕我再次突然消失了一般。
“女王现在人在何处？”我顾不上寒暄，直接切入主题。但简刚刚还泛着微光的眼睛又变得暗淡无光。泪无声无息地从她的眼眶里流了下来，看着抽泣不能自已的女侍长，一切都和我料想的一样。
待她稍稍平复一些后，断断续续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地讲给我听。
简举着三脚烛台为我带路，昏暗的走廊里只回荡着我们两个脚步声。记忆中人声鼎沸的宫殿转眼间已是门雀可罗的冷宫，昔日的繁荣不再，这座庭院里只剩下凛冽寒风中摇曳的绞台。
上百人曾经在一夕间在这里化成焦土，我曾经试想过那场复辟罗马天主教的浩劫，可当自己亲眼所见坑杀后的遗址规模之大，残忍手段之毒令我瞠目结舌，这才理解大英历史上 “Bloody Mary”之名绝非是浪得虚名。
“女主和西班牙王子腓力结婚后，整个人都变了，变得连我也不认得……”
“她先后认为自己有了孩子，两个男孩，带有纯正西班牙血统的英格兰王子。”
“但是，九个月过去了，十个月过去了，他们就像是气体一样无声无息地从她身体里消失了。”
简的声音开始哽咽。
“国王当着所有宫廷里人的面宣布自己受了侮辱，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英格兰，再也没有回来。”
“从她丈夫离开的第一天起，女王就垮掉了，御医说她得的是心碎，无药可救。”
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，简停下了脚步，转过身示意我一个人走进去，她哑着嗓子最后嘱咐道：
“千万别跟她提孩子——”
女王卧室没有点灯，壁炉里生着火，却无法让人感觉到丝许的暖意。
“我……备好了船队等待着他，等待着他回到我的身边，”我循着声音找去，女王此时已经气若流丝，“还有从多佛到伦敦的马匹和住所……这一切都在等待他。”
“还有一队人马除了等他之外什么都不做。可是……为什么他不回来？”她流着泪自言自语道，脸色骤然剧变，“我知道，我知道……他的身边有那个女巫生下的伊丽莎白，那个私生女，那个……败类，她夺走了我父亲的爱，现在又夺走我丈夫的爱……”
咒骂变得越来越小，最后仅变成一声呜咽。
我走到床头，借着淡淡的烛光终于看清了女王的脸，那哪里能算一张活人的脸，形如枯槁，无半点生气。
“玛丽。”我像第一次见她时一样，慢慢俯下身，轻轻唤她的名字。
她懵然一惊，艰难地转过头，单薄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些什么，却欲言又止。
“我曾经无数次幻想，”她浊泪纵横地自嘲着，“但每一次醒来时却发现那只是一个美梦。”
“玛丽，是我。”我试着再次呼唤她的名字。
她费力地将焦距对准我，栗色的瞳孔由涣散到积聚，那双原本暗淡无光的眸子像是枯萎的花朵再次绽放开来。玛丽笃定了很久才颤巍巍地向我伸出一只手，想要确认我不是一个幻影。
当冰冷的手指触碰到我的脸颊时，躺在病榻上的女王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惊颤。随后她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：
“我的……上帝……”她挣扎地想要直起身，好再次确认这不是一个梦境，“是你……吗，我的朋友？”
“我回来了，女王陛下”
少许那张毫无生气的脸露出一抹浅浅的笑，像是花费了她所有的力气，慢慢吐出一句：
“感谢主……”
风雪交加的夜晚显得格外漫长，我和二十多年前一样静静地坐在玛丽的床前，为她祈祷。起初女王的意识还算清醒，可是到了下半夜，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，每一次喘息都像是耗尽她所有的体力。
破晓前夕，玛丽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，她混乱的喃语自责道：
“因为我……加莱才会失守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我紧握着她的手，想要紧握她快要流逝殆尽的生命。
“我没有想过……要从宫外偷来一个孩子……把他放在王室的摇篮里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
说道最后，她的泪水止不住地在流。
“我真的……想要……成为母亲那样的……王……”
我愣了一下，声音微微抖了一下，纵是有千般不舍，告别的时刻已经悄然。
“……我知道。”
“可我让她失望了……”
“不，你没有，”我打断她的话，“你继承了凯瑟琳王后的意志来统治你爱的国家，王后的威名因为你而继续生辉。”
我能感觉到玛丽心跳越来越弱，在她弥留之际我说出了她最想要听到的慰藉。
“你的勇气始终是王后最值得骄傲的地方，所以请不要自责。玛丽，你已经做到最好，凯瑟琳王后会因此拥抱她引以为豪的女儿，没有谁会将你们再分开。”
她缓缓地闭上眼睑，吐出最后一口气。
当地平线出现第一缕的光线时，天空被分成两半，一半为黛，一半为赤。壁炉里的火焰早已熄灭，我慢慢直起身，为我的朋友盖上华盖并做最后的弥撒：
“愿上主给她开启天门，使她返回家乡：在那里没有死亡，只有永远的福乐。阿门！”
1558年11月17日，玛丽一世逝世。她的同父异母妹妹伊丽莎白继位，史称伊丽莎白一世。
我不知道自己看到大英史上这段话时应该流露出怎样的表情，无论在现实中多少次看到或者读到有关玛丽公主的史迹，内心的有一处总会有一丝的悲凉漫延开来。几度沉浮的君王，却以黯然离世作为收场，是讽刺还是哀叹我已分不清。
记得很久以前，我曾经跪拜在凯瑟琳王后的面前，向她询问心中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：什么是王？
“是坚信自己的毅力和勇气，我亲爱的孩子，”老王后的教诲还犹如在耳，“每颗戴上王冠的头颅，都要有被砍下的觉悟。这就是王所要背负的一切，它的本质。”
叮——叮——
被调成震动模式的电话不合时宜的响起，将我从记忆来回到现实。此时，硕大的洛山图书馆里此时已经只剩下我独自一人。
“喂喂，小征你还在外面吗？”玲央特有嗓音软绵绵地从电话另一端飘过来。多亏有他的提醒，我这才想起已经到了闭馆的时间。
“啊，我——”
“哎哎哎！玲央姐，有人又在偷吃生日蛋糕上的草莓了”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，小太郎的声音骤然乍起，火急火燎地大喊道。
“你们两个大笨蛋！”玲央不知为什么气急败坏地挂机。
嘟嘟——
我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有些困惑，小太郎说的好像是生日蛋糕？貌似今天是……我瞄了一眼手机桌面上的日期：
12月20日
——原来是这样啊。
有什么暖暖的东西在胸口发热，我轻笑了一下站起身将《大英史》放回到书架上，手指停顿了一下，然后慢慢抚过书脊，释然道：
“再见了，玛丽。”
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零星的雪花，透过晶莹剔透的六花传递着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祝福。
——谢谢你。
——生日快乐，Akashi。
——END——
参考书目：
《 The Queen's Fool 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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